去海東市民和回族土族自治縣官亭鎮(zhèn)，那是20多年前的事情。那時年輕，不懂得珍惜上蒼賜予的文化積淀，只是憑借自己的喜好，挑肥揀瘦，走馬觀花看風(fēng)景，而對于身邊真正有文化底蘊的東西，卻視而不見或置之不理。臨津古渡便是那些曾經(jīng)被遺忘和漠視中的一個景致。

（一）

今年初夏，乘去民和縣杏兒藏族鄉(xiāng)支教時假日的空閑，在一個天氣放晴的黃昏時段，信步來到官亭黃河公路大橋上，只見岸邊劍削般的褐紅色山崖在那里巍峨聳立著，山頭或若撲食巨雕，或如探海蒼龍，在暮靄中變幻著色彩，幾多威嚴(yán)，幾許偉岸，幾絲神秘，讓人產(chǎn)生無盡的追憶與遐思。

臨津古渡是黃河上游一個非常古老而有名的渡口，也稱黃河上渡、積石渡，河對岸是今甘肅省積石山縣大河家鎮(zhèn)大河家村，遺址尚存。

據(jù)《尚書禹貢》載，大禹治水“浮于積石，至于龍門”。清梁份《秦邊紀(jì)略》云：“黃河入中國，始于河州，禹之導(dǎo)河積石是也。”

相傳，巍峨高峻的積石山，蜿蜒幾十里，擋住黃河滾滾浪濤，每逢雨季，擁塞的黃河水肆虐猖狂，泛濫成災(zāi)，民不聊生。大禹來到積石山麓，查看地形，帶領(lǐng)百姓鑿山削崖，旨在積石山間開通一道峽谷。這時一條惡龍橫行過來，擋住峽谷的開鑿。大禹非常氣憤，高舉利斧狠狠地劈將下去，立時把惡龍劈成兩段，繼續(xù)鑿山。直到現(xiàn)在，黃河北岸崖壁還是褐紅色的，傳說這就是妖龍被斬殺后噴出的斑斑血跡。

臨津古渡始于漢代，繁榮于唐宋時期，從漢朝到明清以及近代，一直是黃河上游的重要渡口。西進新疆，南入西藏，成為遠(yuǎn)上黃河、橫跨甘青的著名古渡之一。千百年前的絲綢古道上，巍巍積石雄關(guān)旁，昔日叱咤風(fēng)云的臨津關(guān)，如今只留下了一座不朽的石墩、兩條粗壯的鐵鏈和人們永遠(yuǎn)的懷念與記憶。

古代渡河有三種方法：一種是羊皮筏子；二是擺渡船；三是踩浮橋。因為浮橋受季節(jié)影響，不能常年使用，所以羊皮筏子和擺渡船就成為渡河的重要交通工具。

我有緣曾乘坐羊皮筏子渡河，穿梭于碧波素浪之間，領(lǐng)略過浪遏飛舟的險境。也有幸于黃河上擺渡，置身于擺渡船上，其場面不亞于張擇端《清明上河圖》上的情境，驚心動魄，蔚為壯觀。只可惜這已成為歷史，變成了一種懷念，一種情愫，一種追憶。

（二）

夕陽快西下了，紅艷如血的山崖，彰顯了色澤的本真。我無法想象大禹當(dāng)初是何等的無畏與勇敢，也不敢想象妖龍的血居然把山崖都給染紅了，那是何等的神奇和驚險！

仰頭再次注目那褐紅色的山崖，心理安然超脫了幾許。不管是丹霞地貌的奇特與真美，或是大禹斬斷妖龍時血染的山崖，她們均在黃河岸邊已悄然挺立了幾千年，沒有絲毫的改變，依然是最初的光鮮和靜穆，任憑過往的風(fēng)不斷吹拂難以釋懷的往事，也任憑世人講述歷久彌新的過去。

或許，對于臨津古渡而言，褐紅色的山崖，為其增添了許多奪目的光環(huán)，神秘的色彩，燦爛的樂章，永恒的主題。

今天，站在官亭黃河公路大橋上，古渡呈現(xiàn)給我的卻是一束跨越之光，一道靚麗之景，一種滄桑之美，一腔風(fēng)流之情。

目光所及之處，滾滾奔流的黃河水，橫粗的鐵鏈、不朽的石墩，以及那些被磨蝕了千年的石頭，都似在靜默中向我講述古渡昔日的繁華、喧囂，還有些許的無奈。眼際中的褐紅色山崖與河水相映成趣，左側(cè)曾經(jīng)的渡口，被一棵棵高大而粗壯的喬木所掩蓋了。

隔著不遠(yuǎn)不近的距離，那些農(nóng)家院、臨津汽車站、商鋪、餐館等現(xiàn)代建筑延續(xù)了昔日渡口的人頭攢動。那些樹、花、草，生長在黃河岸邊的植物，以深綠、淺綠、淺紅、米黃色的臂膀，依次在岸邊搖曳著、舒展著、歡笑著。

這時天有點灰蒙蒙的，河上蒸騰起了淡淡的霧氣，太陽一會兒躲進云層，一會兒綻露笑臉，若隱若現(xiàn)著光芒。天色尚早，可是給人感覺已近傍晚了，唯有那郁郁蔥蔥的樹、生機勃勃的花草和褐紅色的山崖，點燃著生命的希冀。

（三）

黃河之水天上來，奔流到海不復(fù)回。

洶涌澎湃、橫沖直撞的黃河水一出積石峽，猶如一曲樂章突然從急促、緊湊中轉(zhuǎn)為舒緩、慢板了，如此的河流狀態(tài)，到這里自然造就了臨津古渡口岸，一個青藏高原與黃土高原握手的地方。

記得多年前，初次站在官亭黃河公路大橋頭，目睹一位身穿藏袍的婦女，背著一捆分量不輕的木柴，看上去很吃力。她身后，又三三兩兩地走來了幾位婦女，她們年紀(jì)相仿，穿著打扮無多大變化，走姿一樣，背的木柴也差不多一樣多。

橋上來往的車輛，偶爾放慢車速，乘車人搖下車窗玻璃觀看。唯有那些橋上經(jīng)年行走的人，已經(jīng)熟視無睹，很專注地騎車或是行走。

我們誰也不知道，古渡是否和官亭黃河公路大橋一樣，日日年年注目來來往往的過客，任憑自己站立成不變的剪影，用熱情來慰藉民心，用時間去咀嚼恩寵、用空間來回憶輝煌。

這時的我木然地舉起手里的相機，定格了那些藏族婦女過橋時的身姿，除了她們對生活的堅忍外，我覺得她們太苦了，她們背著賣木柴的境況何時才能像古渡被大橋替代一樣，有所改變。

沉思中，我似乎又看到她們遠(yuǎn)遠(yuǎn)地從橋那邊小路上背著木柴步履沉穩(wěn)地向前走來，山崖的褐紅成為她們勞作的自然背景，透出的是一種刺目的紅色。

帶著涼意的風(fēng)不時地吹在我的額頭上，心里爽快灑脫了許多。面對行人，面對河水，面對紅色山崖，我手扶橋欄，生發(fā)出無窮的思考、無盡的疑問。

不是嗎？當(dāng)年在臨津古渡上奔忙的人，為河湟民生操勞的人，他們或許曾經(jīng)幻想過。那些用羊皮筏子、擺渡船、踩浮橋在黃河上行走的祖祖輩輩，他們會想到能有今天嗎？

閑置已久的橫粗鐵鏈、不朽石墩，像在蕓蕓眾生里才找到了我一般，緊緊地鎖住了我的心頭，如同我們的初見，彼此吸引，彼此相惜！

（四）

臨津古渡雖然已退出歷史舞臺，但它所起的作用是不可忽視的，它所擁有的輝煌與繁榮也是值得注目和回憶的。

在黃河這條偉大的母親河上，5000多年前，興盛起來黃帝、炎帝的部落，中國的第一個王朝——禹夏興盛起來，立國800年的周朝興盛起來，繼而橫掃六合、一統(tǒng)天下的秦國也興盛起來。

同樣，成就了萬世之功的禹王，及作為子嗣的我們，也揉了揉惺忪的記憶，睜大了雙眼，開始留心身外的世界，也開始被外界所注目。

這個從歷史的頁面蹦出來落地生根的驛口，令我仿佛從一場硝煙彌漫的戰(zhàn)場走來，腳下洪荒的黃河水，如泣如訴；而不遠(yuǎn)處，威儀的積石山挺立著，挾裹著積石雄關(guān)的豁達壯觀，以司馬遷的史筆，撞擊我，如一聲聲伴響號角的戰(zhàn)鼓！

我在風(fēng)中任思緒信馬由韁，如東流的河水，打著浪翻著滾地流去。

那兩條鐵鏈仿佛視身下的黃河之水滔滔奔流，在慨嘆歲月的滄桑外，它們或許為今日的官亭黃河公路大橋而欣喜。

古渡，是一幅漸漸淡去的畫圖。閱盡千年滄桑的古渡，擺渡過多少英雄，已無從考證。生動了幾千年的渡頭，因為橋的興建，在我們的視線里漸漸地隱去，只留下一個古老的名字，讓我們想起那些南來北往的行人曾在這里，登上撐向彼岸的、或者順江遠(yuǎn)去的船。當(dāng)年送別時揮手的人不見了，哭泣的人不見了，還有那船、那漿、那艄公、那羈旅之人，都在日復(fù)一日的流水中遠(yuǎn)去了。

臨津古渡是否被時間遺忘，不得而知。但那些黃河母親的追隨者們，站在官亭黃河公路大橋上，會毅然發(fā)現(xiàn)曾經(jīng)承載過巨大輝煌的石墩和鐵鏈。

我亦如此。原先的我無知和懵懂，如今的我懂得珍惜和關(guān)愛，所以，凡是有意或無情，只要有機會步行至這里，我都會格外地定格那些記憶，讓那血染的山崖和滾滾的河水定格在跳躍的音符里、閃動的眼球中。

今天的古渡遺址旁，依然能聽見浪花拍岸和過往車輛隆隆的聲響，也能看見行人匆匆、斜陽照水的倩影。但渡口寂靜得讓人寂寞，蒼涼得讓人倍感滄桑。

我整了整衣冠，以一種忘我的姿態(tài)，在古渡的遺址旁，遙想當(dāng)年前輩們忙忙碌碌過往渡口，或走親訪友，或趕集貿(mào)易，或奔波生計，或千里赴戎機，或萬里橫跨亞歐……那景象是那么讓人回味、使人心醉；那氣勢多么叫人心潮澎湃、令人豪氣沖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