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月26日和27日,中央歌劇院歌劇《馬可·波羅》在天橋劇場上演。雖不是新作,但這部歷經(jīng)了三十年考驗的舞臺經(jīng)典依然打動人心。謝幕時,一位老者被大家簇擁至舞臺中央接受掌聲,他正是80歲的著名作曲家、原中央歌劇院院長王世光。王世光更為普通觀眾熟知的角色,是《長江之歌》的曲作者。從上世紀八十年代起,這首歌曲風(fēng)靡大江南北,成為了時代的記憶。音樂作品層出不窮的當下,想得到觀眾的認可很難,成為經(jīng)典更難。從王世光的身上,人們或許可以找到一些答案。
寒夜點燭練琴 考上中央音樂學(xué)院
1941年,王世光出生于山東青島,后來到濟南讀中學(xué)。熱火朝天的上世紀五十年代,科普雜志《知識就是力量》風(fēng)靡全國,是中學(xué)生們最喜歡的讀物。那時的王世光瞄準的是清華,他想成為一名建筑師。
人生的轉(zhuǎn)軌發(fā)生在高中。高二時,王世光試著為同學(xué)的歌詞譜了曲,寫成女聲小合唱《我們的理想》,大家都很喜歡。熱心人把這首歌送去參賽,還拿下了濟南市音樂創(chuàng)作一等獎。在幾所中學(xué)間,《我們的理想》流傳開來。十幾歲的孩子,自此深受鼓舞,王世光鄭重地告訴自己:“我就要學(xué)這個了。”
王世光找來音樂學(xué)院的考試大綱,開始備考,但家里沒有鋼琴。“學(xué)校禮堂里有架鋼琴。”音樂老師說著,把鑰匙給了他。高中生課業(yè)很忙,練琴只能利用課余時間,天色暗了,王世光也不敢開燈。禮堂的電燈只有一個開關(guān),一合閘,明晃晃的燈光“啪”一聲全部亮起來,王世光只能用一個大盤子托著蠟燭照明。濟南的冬季天寒地凍,禮堂沒有暖氣,他的手指凍得像鼓鼓囊囊的小饅頭。“那也要練。”王世光就有一股勁兒,“迷上了什么東西,就要認真把它做好。”
不過,王世光很清楚,半路考取音樂學(xué)院是個相當冒險的想法,如果這次不成,就到省級或濟南市的文化館工作一兩年再來高考。結(jié)果卻出乎意料的順利。1958年,王世光考入中央音樂學(xué)院作曲系。大學(xué)同學(xué)中,有人來自大城市,有人出身音樂世家,相較之下,王世光像是“什么都不懂”。寒暑假里,他常常不舍得回家,一個人待在終于不用排長隊的琴房里練琴作曲,給自己補課。
王世光還喜歡泡在劇場里聽戲。中央音樂學(xué)院所在的鮑家街緊鄰西單,長安大戲院就坐落在此,再向南走,又到了前門的廣和劇場、中和戲院。每逢名家大師們登場亮相,臺下總少不了王世光的身影。北京人民藝術(shù)劇院是他另一處格外鐘情的所在。“人藝的戲,我都看過,一個不落。”王世光現(xiàn)在還能張口背出《茶館》的臺詞,“老戲骨們特別講究,說話有韻律感。”揣摩他們的眼神、斷句,其樂無窮。
在中央音樂學(xué)院讀書的五年,是一段有苦有甜的日子,趕上了三年困難時期,物質(zhì)匱乏,但精神充裕,所有人都很勤奮,王世光還慶幸遇到了很多好老師。1963年畢業(yè)后,他進入音樂出版社(人民音樂出版社前身),成為了一名編輯。王世光因此走過了許多地方。1965年,為了深入報道烏蘭牧騎的全國巡演,他主動要求奔赴內(nèi)蒙古,在烏蘭牧騎的培訓(xùn)班里“扎”了一個多月。草原上,奶茶沖炒米就是一餐簡單的早飯,但能聽著蒙古族同胞唱起口耳相傳的民歌,王世光每天都樂呵呵的。從1974年開始,他又多次去往新疆。盛夏的吐魯番酷熱難耐,條件艱苦,有時候餓急了,王世光就豎起耳朵聽哪里響起了結(jié)婚的小喇叭,好客的主人家總會端上羊肉面盛情款待。老鄉(xiāng)們和他邊唱邊聊,民間音樂鮮活又有力量……
寫最真的情感《長江之歌》用了將近十天
還有一次經(jīng)歷始終讓王世光念念不忘。1964年,為了觀摩采訪“上海之春”國際音樂節(jié),他第一次見到了長江。在浦口,火車被一節(jié)節(jié)運上輪船渡江。王世光在海邊長大,對“水”并不陌生,但他從沒想過,江面竟然能開闊如大海一般。這份“震撼”,在他記憶中珍存了將近二十年。
自1973年起,王世光開始與中央電視臺合作,創(chuàng)作電視音樂。1982年夏天,紀錄片《話說長江》的制作組聯(lián)系了王世光。在一間堆滿了錄像帶的出租屋里,王世光看了樣片:從高原上晶瑩剔透的水滴到澎湃廣闊的江面,再到長江的入海口,大量精彩的航拍鏡頭沿著江水順流而下,讓他的心猛地“震動”了。
55秒的片頭曲,制作組提出了很高的要求。那恰是電視起步的年代,許多節(jié)目的音樂一響,人們紛紛放下手里的事情,圍坐在電視機前。《話說長江》制作組同樣希望“片頭曲一出來就能抓人”??刹坏揭环昼姷臅r長,如何著手呢?長江的流域如此寬廣,截取哪一段、用哪里的地域音樂可以代表整個長江?王世光桌邊的空紙簍越填越滿。思來想去,他決定用這55秒來寫“對我們這片國土最直接、最真的情感”。
“找”到那段旋律,王世光用了將近十天。“就是它了!”那一瞬間,他有著作曲家本能的直覺。穩(wěn)妥起見,他又把另外兩個方案一起交給了《話說長江》的音樂編輯李近朱,果然,李近朱與他一拍即合。其余兩段旋律也沒有“浪費”,一段被用作了片尾曲,一段則被編入了全片長達80分鐘的配樂。但觀眾是否認同自己的想法呢?王世光仍然隱隱不安。
1983年8月7日,《話說長江》首播,反響空前。“世光,成了!”李近朱興奮地打來電話,“街上的孩子們哼歌、吹口琴,都是這段旋律!”直到這時,王世光一顆心終于落了地。
隨著《話說長江》的持續(xù)熱播,越來越多的觀眾寫信給節(jié)目組,大家的愿望很一致:“片頭曲可惜了,我們都喜歡,可是只能哼唱,能不能找個歌詞配上?”于是,全國范圍內(nèi)的征詞活動開啟,幾千份來稿被層層篩選至二十首,其中,沈陽軍區(qū)年輕戰(zhàn)士胡宏偉填寫的版本,被包括喬羽、王世光在內(nèi)的評委們一眼看中:“‘你從雪山走來’是橫向,‘你從遠古走來’是縱向,兩個維度很全面也很親切。”1984年,在央視舉辦的《話說長江》專題音樂會上,由季小琴演唱的完整版《長江之歌》與觀眾見面,火遍大江南北。
“能通過屏幕與觀眾共鳴,是我對電視音樂最高的要求。”如今回看《長江之歌》,王世光深感“最打動人心的東西,永遠是真誠和樸素的。”
精雕細琢 《馬可·波羅》一演三十年
除了《長江之歌》的曲作者,王世光還有一重不太被了解的身份:原中央歌劇院院長。從1988年開始,他擔任這個職務(wù)長達十二年。
1976年,王世光被調(diào)入中央歌劇院,成為創(chuàng)作員。1981年,他與編劇胡獻廷合作了取材自阿凡提故事的喜歌劇《第一百個新娘》,大獲成功,演了上百場。王世光年少時看過的那些戲曲戲劇、走南闖北積累下來的音樂素材,都在《第一百個新娘》中投下了影子,隨后的歌劇《馬可·波羅》也是一部類似的作品。
《馬可·波羅》可謂為中央歌劇院量身打造,題材幾經(jīng)斟酌,它運用美聲唱法和交響樂伴奏,以馬可·波羅游歷中國的故事為藍本,連綴起元大都、花剌子模、意大利等不同地域的音樂風(fēng)格,是東西方文化交流的縮影。1984年,《馬可·波羅》的劇本就寫出了第一稿,此后多番修改,進入譜曲階段時,王世光已經(jīng)成為院長。“那時候,創(chuàng)作是‘業(yè)余’的。”白天,王世光是劇院的“服務(wù)員”,下班回到家里,才能提筆創(chuàng)作,有時寫著寫著,又有電話打來,熬夜到凌晨兩三點,是再正常不過的。
1991年,《馬可·波羅》在北京天橋劇場首演,并拿下了文華大獎;2021年,《馬可·波羅》再次回歸。一部歌劇作品,三十年來仍然具有生命力,足見當年主創(chuàng)團隊的用心。忙碌的院長工作并沒有折損王世光對這部作品的付出?!恶R可·波羅》的劇本非??季浚镜牡谒哪挥谢实鄢庳?zé)馬可·波羅的一段劇情,編劇胡獻廷的設(shè)計很像戲曲中審案的橋段,一唱足有三四十句。“戲曲可以磋步和甩發(fā),但歌劇演員要跪著唱將近二十分鐘。”這不符合正歌劇的表現(xiàn)形式,觀眾也受不了。最終,王世光把這部分一句帶過。
直到本輪演出前,一次排練中,王世光還現(xiàn)場刪掉了一整段管樂,因為它“壓唱了”。“必須得讓觀眾聽得清清楚楚。”王世光始終強調(diào)歌劇舞臺與觀眾的相互關(guān)照,“寫歌劇的人不能只有兩只眼睛,不夠,第三只眼睛要看觀眾。”
2000年,卸任院長后,王世光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音樂創(chuàng)作中,鋼琴協(xié)奏曲《松花江上》、電視音樂《再說長江》、交響樂《長江交響曲》、歌劇《山林之夢》等作品接連問世。
目前,王世光正在整理曾經(jīng)的作品,親手把一本本厚重的總譜逐個音符地存進電腦里。很多人不解,這么瑣碎的小事,找誰來做不行呢?“整理也是一次全新的審視。”王世光笑著自嘲道,“拋開音樂,我現(xiàn)在就是‘半傻’。”作曲和音樂,早已成為藝術(shù)家的生活方式。 本報記者 高倩