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任何一個維度上考察,《法官大人》都算得上近期最優(yōu)秀的劇集之一,即便它稍稍顯得有些虎頭蛇尾,故事的一路走向和結(jié)局也都沒有特別溢出人們的想象,但它依然以其工整的編排和對人物性格的完美塑造而取勝,更何況“老白”從絕命毒師變身絕命法官,這本身就足以吸引人。
《法官大人》在甫一開場就展現(xiàn)了一次血腥的轉(zhuǎn)折,平靜生活被隨手撕碎,車禍突如其來,法官M(fèi)ichael的兒子Adam驚恐地盯著被自己撞到路邊的受害者,看著對方折成直角的腿、坍塌的胸腔以及嗆出喉嚨的血,最終逃離了現(xiàn)場。那場意外被呈現(xiàn)得無比慘烈,鏡頭放大一切細(xì)節(jié),死亡遲遲不肯降臨,痛苦無限漫長,以至于這一切像是一次殘忍行刑,黏稠的血液和驚恐的眼神幾乎奠定了這個故事的決絕走向。它注定從血腥開場,以血腥終局。而當(dāng)法官得知自己的兒子肇事逃逸之后,理所當(dāng)然地帶他去自首,但在警局卻意外發(fā)現(xiàn),死者是當(dāng)?shù)刈顨埲痰暮趲屠洗笾?。故事從這里開始急轉(zhuǎn)直下。
說到底,《法官大人》講的無非是抉擇,一邊是自己所信仰的法律和公理,一邊是眼睜睜看著自己唯一的兒子可能會被黑幫折磨致死,這困境面前,到底該如何抉擇。幾乎沒有什么太多的掙扎,Michael選擇了保全兒子。從這里開始,故事變得更加有趣,一個又一個與此無關(guān)的人被莫名其妙地牽扯進(jìn)來,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丟了工作、丟了性命。法官用一個謊言遮蓋另一個謊言,用一個朋友的信任抵擋另一個朋友的疑惑,他一直在出兌自己幾十年來塑造出的人格魅力,一個被法律界所尊敬的公正不阿的法官,一個自律的馬拉松跑者,一個喪妻但堅韌負(fù)責(zé)的單親父親,他用這一切以及自己的人脈掩蓋真相,但馬腳不斷地露出,更糟糕的是,他所作所為引發(fā)的代價一次次洞穿他的道德底線。
相較于設(shè)置故事,《法官大人》顯然更著力于塑造人物,它先將人物原初的內(nèi)心與性格狀態(tài)呈現(xiàn)出來,再將其置入一種巨大的外部世界的崩塌與變幻之中進(jìn)行考察,看人心會被外力擠壓、鍛造成什么樣子。更有趣的是,它不只聚焦于法官這一個人物,這個故事其實(shí)塑造了兩個父親——法官和黑幫老大。最初,人們會覺得這二人是對立關(guān)系,一正一邪,但慢慢地,一切奇妙的東西開始顯現(xiàn)和反轉(zhuǎn),他們二人其實(shí)在做著同樣的事——為了兒子而觸犯法律,一個為了讓兒子脫險,一個為了給兒子報仇。如果說法官所做的一切是出于對兒子的愛,那黑幫老大的逼迫和施壓不也出于一個父親的愛?二人身份的不同,是否就天然有正邪之分?又或者說,是不是黑幫老大的復(fù)仇反而更“道德”一些,而法官以旁人的性命為代價掩埋真相則更“邪惡”一點(diǎn)?這故事講到這一層面,角色中是否還有正與邪,行為中還能分辨對與錯嗎?
最初,黑幫老大以為是法官本人撞死了自己的兒子,而后來他開始慢慢看清了真相,但即便如此,他會以父親的身份諒解另一位父親嗎?他們還是難以逾越仇人的身份設(shè)定,難以逾越法官與黑幫的天然對立,永遠(yuǎn)無法共情。即便他們在作為父親這件事上都有著共同的極端選擇,幾乎成為彼此的鏡照。這多么荒誕又多么令人唏噓。這故事無非是讓人們看見人心對黑暗的抵擋,又看見人心在黑暗面前毫無懸念的潰敗。
《法官大人》改編自一部以色列劇,以色列出產(chǎn)了眾多優(yōu)異的劇集,有的被改編成美劇大放異彩,比如眾所周知的《國土安全》,有的則只是在劇迷的小圈子里被默默閃光,比如近期出品的諜戰(zhàn)劇《德黑蘭》以及心理驚悚劇《迷失愛麗絲》,它們都有著非常成熟的制作,也有著屬于自己的實(shí)驗(yàn)性。
《法官大人》的故事線索中其實(shí)有些也過于俗套和狗血,比如法官那個懦弱的兒子和黑幫老大女兒的情感線,從某個角度上看,這樣的線索增添了一點(diǎn)緊張的懸念,但卻也讓這個故事顯得更加中庸。被法官引導(dǎo)著進(jìn)入這潭泥淖的人,都毫無緣由地轉(zhuǎn)變了命運(yùn),回溯起來甚至都不知道一切是從哪里開始分叉,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是最聰明的那一個,但最終犯下了最傻的罪錯,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可以掌控一切,事情的走向、自己的命運(yùn)、一切的代價,但最終卻發(fā)現(xiàn)什么都不曾抓住,一切從最初就開始失控,所有人都努力維系一種一切正常運(yùn)轉(zhuǎn)的幻想與錯覺,但故事的走向早已埋伏好草蛇灰線,最終回到以血還血的原點(diǎn)。誰是這腳本的撰寫者?是否有某種高于一切的不知名的力量?人們在生活里兀自周旋,卻有什么在高處訕笑著望向人間。
在一切尚未徹底崩塌的時候,法官為了抹掉兒子在加油站的視頻,假裝在酒吧偶遇了加油站的老板,酒吧里放著萊昂納德·科恩的歌《Treaty》,蒼老的聲音低聲唱道:I'm so sorry for that ghost I made you be,Only one of us was real and that was me。這像是他不停說給自己的話。最終,所有人都成了鬼魂。(楊時旸)